六 一声轻叹,肖潇揉了揉短发。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忆起来却颇是累人。
那晚至各自散去回家,徐舞再无他话。 寒假将尽时,一向不太过问徐舞学习的徐妈妈却提出要检查她的寒假作业。徐舞顿时慌乱起来。两本作业,数学已经在放假前给了陈震宇,她手上,只有一本语文作业。 徐舞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讲,便总是拖着,推说还没做完。不曾想这次徐妈妈却追得格外紧,至开学报到那天,仍是问:“作业还没有做完吗?都已经开学要报到了呢。”几番犹豫,徐舞拿班上一个关系并不要好的女生做了挡箭牌,说数学作业被那位女生借去抄了,自己手中只有语文作业。 肖潇清楚记得,徐舞在讲完这段后,声音低低地补了一句:“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跟妈妈撒谎!”
冲突同样源于那时。母亲百般询问,徐舞始终不肯拿出作业来。这让徐妈妈感到不可理解。徐舞也是自小倔强,逼得急了,便开始冷战。这种不愉快一直延续到开学当天,当徐舞依然不肯拿出作业时,一向温柔的徐妈妈终于也忍不住发脾气了:“你是翅膀硬了啊,作业都不能看一下了?”
当时当地各自的心境如今已经很难揣测了,即便是在徐舞娓娓讲来时,也只是尽量真实再现对话,而无法描摹心绪。她只能讲她自己:“当时听了妈妈的话,其实也很难过。但是我又怎么把这所有的心情讲给她听呢?连我自己都不懂的心情……于是愈发沉默,也就愈发让妈妈恼火。那次,好像真的体验到揪心的感觉——没有办法去解释,那么沉默罢。但是沉默以对只是更加激怒了妈妈。在那段时间里,我愧疚,但也怨念,怨念自己何其无辜,要背负这样的压力,两面皆进退不得。在最后要去报名上学的那个早晨,与妈妈彻底吵过一场被丢在狭小的洗浴间后,我甚至觉得,自己这是因孤单而产生了错觉,错把好感当成喜欢,把自己逼进逼仄的角落。”
肖潇能够理解这样一种感受,即便此刻只是回忆,也还能想起有过这种心情时的落寞甚至绝望。那一年,其实都还只是孩子。一边是愈踏愈快的青春脚步,一边,是对自己成长迷惘的无法理喻与不能接受。矛盾,不可调和,却又无法言说。
七 我与母亲累积已久的各种情感终于在长久沉默后爆发。最后关头,一场双方都有些失控的争吵。然后便是难堪的沉静。 母亲愤然离去,只有我独自留在狭小的洗浴间里。镜中,眼睛早已又红又肿。忽然觉得铺天盖地的疲惫和一种像是绝望的感受涌上心头,面前仿佛隔了一堵怎么也无法突破的玻璃墙,撞不开,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外面广阔的天地却走不出去。
无论再怎么闹也还要去报名上学。当母亲平静下来叫我出门时,我用冰水细细敷过眼睛后走了出去。换好鞋,走到门口,母亲又问:“你的作业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肯给我看?”我亦不愿再用沉默冷场,挣扎良久,艰难说道:“被班上的一个同学拿去抄了,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说。” “哪个同学?”我从不曾对母亲刻意隐瞒什么,身边要好的几位同学,母亲都很熟悉。 “一个女生,跟我不是太要好,你不认识……” “这样啊。走吧。你做完了就好。”
来到学校,各处早已热闹喧嚣。穿行走过操场时,迎面遇到拿着篮球的陈震宇,还是一脸明朗笑容,频频侧头跟旁边的伙伴说着什么。 我垂头跟在母亲身后走过,心中波澜起伏。 他不知道,当我被母亲催问作业催得心中发慌时,我是如何一次次在他家附近徘徊。我并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所以只能期待偶遇。再无可拖延时,我试图在另一位同学的带领下去找他。却只看到他家紧闭的大门,只能在他家楼下失望游走。 他不知道,那个晚上,烧烤摊的烟雾对我来说失去了温暖和香气,只觉呛人;但我却还在不断说服自己:如果能够开心…… 他知道什么呢?抑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确定自己的讲述是否真实,有没有如今回忆时添加进去的细微情感。大概很多人都会觉得,还是小学生呢,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弯弯转转,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太通透。可是这些又好像确实是那时所有的想法,所有的设定。或许,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将自己束起,考虑各种细枝末节,考虑旁人的各种感受,却独独不知怎么把自己包容进去。于是,大家都说我的好,却没有几个人真的与我无忌笑闹。 就那样,小学生活在于我显得轰动的折腾中跌跌撞撞地结束了。陈震宇和康琼并没有因了所谓“表白”而成为更加亲密的玩伴,我们曾经牢不可破的“值日小队”渐渐散去。夏星、白梦心,她们也有属于她们的小小又长长的故事,我却因为远离而不再挂心。依依,成为我不太敢触碰的名字。她是我在渐渐懂得友谊时认可的第一个朋友,却没有任何顾念地讲出了我原打算紧紧藏起的心意。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提起过去,不愿谈到依依。因为,我还是不知道,怎样面对那段有些不可思议但又确实存在的复杂记忆。 所有的故事,其实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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