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就是漫画家夏达为了理想开始第一次执笔的那一年,我在班上辗转借了本据说是很昂贵的漫画杂志。 那是我第一次看《画王》,被其中短短几页的一个小故事吸引,记到如今,不知道作者不记得主人公,却始终记得那个简短的故事的名字叫做——《蝶恋花》:提督大人的妻子杀了小三儿,提督心有愧疚替她隐瞒,案子被揭露后,杀人者被流放,提督辞了官陪同她一起去了流放的地方。故事完结的时候,妻子在囚车里,提督着了布衣扶着囚车慢慢走,夕阳拉长背影,旁缀一行画外结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很简单的故事,有几个场景画得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第一是那个被杀的小三儿出场时,作者这样描述:像是一朵粗瓷瓶里绽放的牡丹。 藤田厚子是日本人,或许不知道中国有这样一句赞美美人的话,“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艺术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不分国界的相通,尽管表达的方式不同(后来知道,藤田厚子是精通汉文化的汉学家,方了然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若不是精通汉学怎么会将这些故事讲得那么动人)。第二个场景就是美丽(原谅我用“美丽”这两个字,书中一直是这样强调这个男人的)的知县大人缓缓展开纸扇的镜头,一折一折的拉开,双目炯炯清澈……即将揭晓真相的表情。 每个案子后面都有命运在捉弄,每个人都是迫不得已,十七岁的绝才惊艳的少年知县在每一件案子结束的时候总会露出惆怅的神色。书中讲到白莲教起义民不聊生,讲情非得已偏执疯狂,都是悲剧,却每每以李义山如梦似幻的诗句做结。 煌如星。“辉煌光彩,璀璨如星”。十三年后终于重逢。 每一集的名字都相当美,疏影残香、红花怨、春梦、锦瑟、幽兰露……这些名字合起来简直就是一阙温庭筠的艳情词。 想想也真奇妙,若不是追捧夏达的《游园惊梦》不会凑巧找到这部集子,在浩如烟海的淘宝网上,一眼看见那个明明是清朝背景却留着刘海的“煌美人”,不错,名动京师南书房行走的少年状元,男生女相,或许是日本人总喜欢将最美的人画得雌雄莫辨。 因为是绝版,其中《日本刀歌》又未在国内发行,网上有人出价2999大洋售卖台版全集,望洋兴叹,国内新出版的倒是不贵,可惜不仅少了几个故事,更有些顺序逻辑明显印错,未敢入手。 总之,还是很高兴。 像是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故友,物是人不非,改变的除了时间没有其他。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对人是,对书,亦是,人生此时,更有何憾? 另转载一篇百度的评论,评配角董淑人,深得我心,但文笔好多了,相信与我有同感的有心人看了会心有戚戚。 当然,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美男子,董淑人,出身官宦世家,风流倜傥,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藤田ぁそ笔下的世界,其远不可及,其近又令人读来荡气回肠。她的作品我只拜读过一套,恐怕也是最着名的一个系列。其画工之精湛,画面之精美,举凡有所涉猎的人一定都印象深刻。她的分格非常简约,情节绝无一点拖沓,以至稍不留神就遗漏了重要情节。
董淑人,名昌炽号紫霞,浙江巡抚兼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煌如星的直属上司,不可或缺的配角。
他被作者塑造成一个自诩风流的美男子,对有京师“煌美人”之称的如星一见钟情,几乎有BL的始祖资格。而高明的是作者似是而非的处理手段。董淑人乍看上去轻浮又随便,到处勾引漂亮女孩子,甚至命在旦夕仍不肯向要挟他的女贼头让步,说那“有违我的美学”。在书中首次登场时画外音全是百姓对他的赞美:听说新巡抚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他却坐在轿子里打量路过的女孩子,不断念念有词:“这个我打40分!”“这个0分!”
他对煌如星的惊鸿一瞥,开始了他华丽而喧闹的人生。
全书从头至尾翻遍,却惊讶地没有发现一处符合原先概念中他的定型。他对任何妇女丝毫没有轻薄之举,反之在对待老年人和尊长时,态度非常谦和恭谨,甚至可称为优雅,不愧号称紫阳书院开院以来的榜首人物。
看到这里还只能说比较欣赏他,同时也渐渐明白作者先抑后扬的手法。然而看到《日本刀歌》和《一寸灰》时,印象则发生了重大改变。
古人写情,可谓意味深远。用词不浓不淡,不轻不缓,却将一分相思之意婉婉转转渲染得十分。碰巧这人又是以《洛神赋》而着的曹子建。
《日本刀歌》中,白莲教教众起义造反,四川巡抚被撤职。作为浙江一省最高行政长官,董淑人受命于危难之际,奉命代职四川。成都城被造反的教众团团包围,城门汲汲可危。负责守城的军门大人和手下群卫兵开始害怕,不及抵抗便弃城而逃。董淑人得知后忙动员未逃走的卫兵守城,以防百姓慌乱受害。城门最终被攻破,大批白莲教教徒手持兵刃蜂拥入城。
随侍淑人的随从要脱他衣服扮成普通百姓乘机逃走。
董淑人拒绝了。他拉了拉衣襟,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君子正衣冠而死。我讨厌做丢脸的事。”
他将象征官职的官印交给手下带走,拔刀,迎向杀进城来的教徒。
中国的古代史,是一部杀戮和繁荣并存的长河画卷。可以说在封建社会,没有某种程度的暴政,也不会有超越时代的繁华。有暴力的镇压必然会有农民起义的上演。官逼民反。其实所谓的官,应该是指整个没落腐朽的封建制度。作为封建官僚的一方和被压迫农民的另一方,原本即不存在谁对谁错。
然而直到故事结束我仍然不敢相信那个一直生龙活虎嬉皮笑脸的淑人是死了。就象多年前看龙珠时,我始终不相信那个打也打不倒,杀也杀不死的孙悟空会死一样(不过龙珠毕竟是超现实漫画,有水晶婆婆的存在,孙悟空死了也和没死一样)。
复读他的一生,他的确没有做过任何令他的家族、令他的官威、令他的朋友、令他自己丢脸的事。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所谓节气、义气、勇气和血性,他从来没有辜负。他可以保全性命,但他却没有选择那条路。其生乃轻于鸿毛,其死乃重于泰山。
至此我以为,何谓虽死犹生,以及人物的品质高贵与否,直到最后才真正有所体现。 《一寸灰》是他死后的故事,在这个短篇中他同样是主角,而煌如星则了解到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董淑人有个无血缘关系、年龄相仿的姨妈,自幼体弱,一年前病死。这两人生前所谈的,几乎全是关于诗词歌赋。他死后身边的人们才想到,“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还有别的吧。”
在那个辈分分野鲜明、人伦道德扭曲变形的年代,也只有煌如星如是说:
“我想在那里,他们也许不必顾虑那么多吧。这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故事的结尾令人感到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的沉沉的,莫可奈何的悲哀。藤田的独到,便在于她对人性深层的探讨。她曾借煌如星的口说过一句话:“遗憾的是,我对人性不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如果说银英传从头至尾就是一部英雄的悲剧史,那么说这个故事是喜剧中的悲剧,也未尝不可。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 此帖被梨园心在2011-12-10 22:32重新编辑 ]